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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旁弓箭手早得知陆长元心意,想起昨日至今日之时出城的将近有两万人骁骑,便都有些紧张,连忙搭弓上箭,对准了城墙下方。陆长元喊过之后,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皱着眉,又凝神远视。只是远处雾蒙蒙的,北门之外紧靠猎苑,苑后则是绵延起伏的山,一片片茂密的树林后,在这烟雨蒙蒙的傍晚,看不太真切究竟是有大波人马还是树林的倒映。不过陆长元却敢肯定有人来了,因为他听到了马蹄声,以及马车轮子滚动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。在这安静的北面城门,这声音显得尤其刺耳。他眯了眯眼睛,因为这天气而皱了下眉,却是警惕的比了个‘准备’的手势。远方一辆马车缓缓朝这边走来,说是马车,其实并没有车厢,不过是一匹马,拉了一辆板车。车上架了四枝竹竿,上罩纱幕,绣了些什么字,只是马车滚动间,风不住吹扬晃动,让人看不大真切。只依稀能看到,上面坐了个人,只是看不出是男是女。到了这个时候,无论是男是女,显然城上的人都不会放过。陆长元手掌一放,心中却不知为何重重一跳,箭矢‘嗖嗖’的破空声响起,马车疾奔而来,顿时不止车上的人被乱箭穿心,就连前头疾奔的马匹也是瞬间中了十数来箭,本能往前拖了一截,车子原本没有车厢便轻巧,在马儿临死之前的带动下,直往前滑,马仍在抽搐的尸体一下撞到车架之上。那车架原本便薄弱,此时一撞,自然四分五裂,登时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人影来。此时那人已经死了,但依稀看得出来只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孩子。陆长元也不知怎的,眼皮直跳,他身体趴在城墙边沿往下看,仿佛要坠落下高高的城墙。“大人。”“滚开。”他越发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,有侍卫来扶他,他忍不住重重的推了这人一把。原本罩在竹竿之上的细纱被马儿一压,不再像之前晃荡得厉害,陆长元定睛一看,上面以血书写着:我乃陆怀陈,五个大字。陆长元一旦看清,登时肝胆俱裂。他瞪大了双眼,只觉得手脚发麻,一时间险些扒不稳这城墙,从墙上摔落下去。“怎么会?怎么会?”一旁侍卫将其牢牢扣住,他伸手将人推开,转身就要往城下跑,侍卫吓了一跳,跟在他的身后:“陆大人……”“即刻开启城门。”陆长元此时说话,觉得心都在抖。他只盼这一刻他所想的不要是真的,若是真的……他已经不敢再去想那结果了。为何当日明明死在秦王手中的陆怀陈,却又出现在此地呢?更何况此事有鬼,当日陆怀陈落入燕追手中,闻氏死于燕追之手。今日陆怀陈又哪儿会无缘无故,出现在这里?若秦王府此时有人就在城外,做下这桩恶事,为的就是想骗自己开城门罢了。可是秦王府的人又如何知道,镇守北面安喜门的,是自己呢?陆长元想到此处,心下稍安,又重新折返回来,他努力趴在城墙边,低头往下望。下方血迹斑斑,马尸压在车板之上,流出来的血染了车板、纱帏上尽数都是。那孩子尸身大半被马及纱帏缠住,但脸却露了出来,歪斜着身体,只能看到半张侧脸。兴许是陆长元自己心中有鬼的缘故,他总觉得越看这孩子,越像昔日的陆杨殊。想到此处,陆长元忍不住了,又折转身下楼:“开城门。”“大人……”侍卫被他这反复的态度吓了一跳,皱了皱眉:“皇上曾有旨意,要……”“我让你开城门,即刻下令开城!”陆长元双眼通红,恶狠狠的转过身,此时什么读书人的风范尽数被他抛到了脑后。他只要一想到若城下,被自己下令亲手射杀的陆怀陈若当真是陆杨殊之后,便心如被利刃剜割。此时什么容氏大事,改朝换代,他全都不记得了。他眼里只想起陆杨殊的那张脸,前一刻还是在冲他微笑,紧接着便离他越来越远,远变越小,最终化为一个小小的与他相似的孩子,倒在血泊之中。“立即开城门,快啊!”陆长元抹了把脸,嘶声大喊。他这样的态度令侍卫生疑,有人犹豫不敢开,他大声的道:“我有旨意在身,乃是奉旨行事,开门之后,一切事宜由我作主,此时谁敢不听召号,大理寺缇骑便将之立即拿住!”他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,很快镇住了一些人。此地原本便落在了顾饶之掌控之中,原本中郎将周忠便被顾饶之以计骗离,此时群龙无首,再加上陆长元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,又有大理寺缇骑在,一干侍卫犹豫半晌,有校尉便吆喝着先暂且将城门打开了。因果不到一刻钟,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拉了开来,陆长元不顾众人阻挠,执意率先冲出城外。侍卫们将马尸搬开,露出了下方被压得惨不忍睹的尸体来。陆长元手不住发抖,看着那瞪大了眼睛,死不瞑目的孩子,他嘴里塞了一团布帛,兴许是这个原因,之前他喊叫不出声来。他被人反缚着双手,脖子有几支长箭穿过,几乎将他整个首级都要撕离身体了。“陆大人。”众人看他这副古怪的模样,有缇骑显然也发现了孩子口中的布帛,伸手要去取,陆长元喝斥道:“我来。”他深呼了一口气,将这巾帛取了出来展开。上面写了些字:嘉安八年六月十九酉时五刻,陆怀陈死于陆长元之手,年……后面的字被孩子口中的血迹与唾沫混合晕染,已经看不大真切了。只是光是这些字,已经足以使陆长元痛苦至死,恨不能取刀剖腹自尽了。这一刻他想起了陆家,想起了先前早年逝世之时,拉着自己的手,殷切交待他要好好照顾两个弟弟,尤其是陆杨殊,以报当年晋王杨元德知遇之恩的话。可是到了如今,他干了什么?帛书上所写的:死于陆长元之手,几个字看得陆长元目眦俱裂,此时双腿发抖,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,脑海之中都是一片空白。他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,喉间发出‘咯咯’的声响,就要往一旁倒。陆长元自小熟读圣贤书,心志、毅力都非常人可及的。但这会儿受打击过重,一时间心中不敢接受,若陆怀陈死于燕追手中,他自然恨燕追入骨,誓要荡平秦王府,以为陆怀陈报仇。可是陆怀陈若是死在他的手中呢?他自来不信鬼神,不求苍天,可此时也禁不住会想,这是否一场噩梦,他祈求老天爷诸天神佛只是与他开了个玩笑,这孩子并非陆怀陈,只是秦王寻来,乱他心志的人罢了。“不可能,不,不可能……”陆长元如见了鬼一般,重重的将手中的帛布撕裂了。他神态状若癫狂,吓了周围几个侍从一跳。众人回过神来,连忙要想劝他,他却发了疯似的喊:“背后装神武鬼,出来,出来!”“陆大人……”几个缇骑看他神情不对,连忙想要来拉他,他却拼命的挣扎:“燕追,竖子数次欺我……”安喜门前中郎将周忠留下的侍从,听了这话神色木然,眼中露出警惕敌对之色。他们仍是忠于嘉安帝,此时陆长元却嘴里对秦王大不敬。不少人相互对视,眼中露出警惕之色,与大理寺缇骑相互有些提防之时,却听一阵阵‘轰隆’的马蹄声响起,好似有大队人马在陆长元高声呼喊之后,朝这边冲来。大理寺中的人一见这方情景,转了头去看,夜幕之下,黑压压的队伍朝这边疾冲而来。当下一群缇骑吓得面容大变,有人声音嘶哑要往城中躲闪:“快关城门,快关城门!”可那城门重逾千斤,开时尚不容易,一时之间要想关闭,又哪是那么容易的?眼见那群人如挟雷霆万钧之势朝这边冲来,若再不躲闪,等下马群之中,怕是会被踩得粉身碎骨的。有人壮了胆子来拖陆长元:“大人快躲。”此时再关城门已经来不及了。城楼之上持弓的士兵看到这一幕,吓得肝胆俱裂。之前一波箭矢已经在对付先驶来的马车时用掉,此时哪怕就是再搭弓上箭,城门之上才不过数百余人,城门未关。冲进城的人不止两千,到时若惹怒了这些士兵,怕是这些人进城之后,城楼之上的人一个都逃不脱性命的。想到此处,不少人都不敢再擅自动手了。骁骑之中,穿了青袍,外罩锁子甲的燕追手举令牌,在众人拥护下直朝城门冲来。前方的骁骑大喊:“秦王回来,有谁敢挡。”如此一来,自然更是无人再敢阻拦,安喜门前守门的侍卫甚至见到令牌将城门拉得更开。退让到一旁的缇骑面无人色,此时本应该远在幽州的秦王突然领大批骑兵归来。他们不由想起了大理寺卿段正瑀,想起了如今正在宫中起事的容涂英,想起了自己今日干的事,登时各个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,跪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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