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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明华点了点头,“就是这两个月的事。”薛嬷嬷及余嬷嬷二人近来盯着她很紧,府中的人都如临大敌,唯恐她提前发动了。屋中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,脸色都十分的古怪。尤其是碧云几人,当初谢氏抛下傅明华在长乐侯府那样的境地里艰难求生存,几人原本都以为她并不想再见到谢氏的面,哪怕是看到了,也不该如此平静才是。可此时她却像只看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熟人,甚至像是谢氏与旁人没有丝毫的区别一般。傅明华坐了下来,绿芜战战兢兢为她端来了果茶,她端了起来,看着谢氏就笑:“我还以为,您一辈子,怕都不想再踏足洛阳了呢。”她平平淡淡的一句话,却让原本端着茶的谢氏嘴唇紧抿,端着茶杯的手登时便用力了些。傅明华这样的话,对于谢氏来说无异已经有些诛心了,她勉强笑了笑,将茶杯往桌上一放,顿了半晌,才垂眸下来,牵了牵嘴角,露出浅浅的笑容:“你曾外祖母去世了,元娘,我只是来给你报讯的。”她叹息了一声,神情平静,嘴角边上的那抹笑容显得有些忧郁。抛出了这样一个重磅的消息,炸得屋中众人许久回不过神来。不谋付嬷嬷等昔日江洲旧人顿时抹起了眼泪,就连傅明华身旁的薛、余两位嬷嬷也是骇得手脚冰冷。“报信的差人尚未到江洲,你曾外祖母临终之时,殷切交待我,定要提前告知你。”谢氏抿了抿唇,又笑了一声,那薄薄的眼皮泛着红,睫毛颤了又颤,最终却未再说出其他的话来。傅明华听到谢氏这话,怔了一怔。赵国太夫人竟然去世了。她捧着茶杯,杯中袅袅升起的热雾熏得她眼睛干涩,她想起了赵国太夫人崔氏那张苍老的面庞,谢家这位掌权人熬了两年,竟终于熬不下去了吗?“毕竟……数有尽时。”傅明华叹了口气。崔氏在时,将谢家尽数护于她并不丰硕的羽翼之下,她就如驾舟的舵手,平安带着船只在风雨飘摇的湖面前行。可是如今崔氏竟然去世,谢家又该何去何往呢?自己一开始还曾试图想与崔氏合作,可现在崔氏已死,她的打算又有几分把握呢?她的喃喃自语谢氏听得不大清楚,也不知她究竟说的是崔氏‘岁数有尽时’,还是谢家‘气数有尽时’,一字之差,让谢氏抿紧了嘴唇。谢家里那位太夫人冷静而睿智,老太爷当年在生时,赵国太夫人与其夫相较,也并不逊色。她在江洲当地声望不低,果敢不输于男子。当初谢家资助太祖起事,后又与皇室合作,有太夫人相劝之功,其目光长远,不拘泥于当下,早早能看到谢氏之危,发现错误时,有则改之无则加勉。这样一位太夫人,终究敌不过时间的流逝。傅明华想起早前才刚故去的太后,想起当年江洲里,崔氏拉了她的手,目光殷切的情景,闭了下眼睛。“此次我前来洛阳,巧遇付嬷嬷,听她说起你曾亲笔书信一封,使她务必要交到太夫人的手里。”谢氏眼圈微红,神情却十分平静,“说来也巧,你们两人相隔如此之远,却想到了一处去了。”她纤细的喉间梗动,侧了身去摸自己袖中:“你的曾外祖母临终之前,也亲笔书信一封,让我带进洛阳,务必要亲自交到你的手里。”谢氏说了这话,摸出一封折叠起来的书信,眼中还有些湿,将信朝傅明华递了过来。那信上未着署名,一路随她从江洲奔波而来,信封已经皱得很,可是傅明华深呼了一口气,却是郑重无比的将信接了过来。她隐隐有种预感,崔氏的信,与她怕是想到了一处的。当日那个殷切期盼保谢氏一门的老人的眼神浮现在她脑海中,她几乎是将信压到了胸前,却压不下心里的翻腾。若她所想是真,那么谢家失去这位太夫人,实在是一大损失!“碧云,为我打盆水来。”傅明华吩咐了一声,屋里众人俱是一愣。碧云应了一声,抬起手臂拿袖子压了压眼角,转身出去。不多时打了盆水来,傅明华将一双手放了进去,细细搓洗。她拒绝了碧蓝的侍候,仔细的将一双手每一处都搓洗过了,才接过干净的帕子将手上的水珠擦干,转而将崔氏留下的那封信拿了起来。信封并未以蜡封口,里面只是夹着薄薄一张信纸,她将纸抽出,上面的字迹并不大齐整。傅明华当年也曾看到过太夫人手记,她的字上了年纪之后,越显内敛,却绝不是这个样子的。可想而知写信之时,她身体情况已经糟糕到什么样的境地。信上并没有长篇大论,也没有提及求她庇佑谢家的词语,甚至没有诉什么祖孙之情,没有拉拢干系。只是简单明了的写着一排字:谢家及江洲、江陵等地学子,供你差遣。短短几句话,已经尽显太夫人魄力。她是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,哪怕是她人已故去,可是在江洲里谢家的影响力,却让太夫人在提笔写下这句话时,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。傅明华看着这封信,眼睛闭了闭。崔氏果然明了她的心意,她甚至高瞻远瞩,已经猜到了皇帝的意思。她临死之前走出的这一着棋,势必会为谢家后人争取到更多的时间,以期家族再次转型,繁衍发展下去。嘉安帝对容妃之宠,如今看来,不过是顺时势而为之。当年太祖急于求成,留下的隐患众多。世家虽被屠戮一部份,但仍有余孽尤存,朝中无人可用的情况,是当初太祖留给嘉安帝的一道难题。他要想彻底剿灭这些残存的世族余孽,将其斩草除根,使其永无再生的机会,便要蛰伏而寻求时机。傅明华当日只是隐隐的猜测,却在太后召她谈话,提及嘉安帝时,使她对于自己的怀疑便多了几分肯定。世人都当嘉安帝色令智昏,夺功臣之后的未婚妻为自己享用,并宠溺容妃,大肆扶持容氏。当初被赶出洛阳,而盘踞范阳的容氏一族,因为容妃受宠而迅速崛起,短短二十来年的时间,便迅速发展壮大。容氏就如一颗被迅速催成长大的树木,昔日世家余孽纷纷攀附其生存。朝中大臣亦是不少倒戈相向,这些年时间中,嘉安帝亲手将容家扶植成了这个样子。每当众人都当嘉安帝受美色相迷时,傅明华不知为何,却总想起‘燕氏出情痴’这桩典故。太祖痴迷太后,终生矢志不渝。燕追爱她,发誓一生再无旁人。可是嘉安帝呢?人人都当他对容妃十分宠爱,可在傅明华看来,他对容妃是有宠而无爱,反倒只是将她高高举起,若终有一天,皇帝不愿再举起那双手捧住容妃时,容妃摔下来,是该有多惨呢?太后当日与傅明华谈的话,让傅明华隐约觉得,嘉安帝怕也是有其钟爱的,不过他所钟爱的,不一定是哪个人,而极有可能是他的江山社稷,是他精心打磨养育出来的儿子。容家的存在傅明华一直也是在思索,燕追的野心勃勃,嘉安帝晦暗莫名的神情,容家如今的茁壮与成长,表面看来势不可挡,但一步一步仍是被皇帝牵着鼻子在走的。他想将容家连同世家余孽,一网打尽!而合要怎么样名正言顺的举起手中的屠刀,一举将大小世族清除干净,使大唐提拨任用人才,以才学品性为先,门第、出身次之?要怎么样屠戮世家,斩草除根,使世家难以再翻身,却又不受天下人诟病,使学子们为其欢呼,而不是为帝皇的屠刀而畏惧?傅明华猜想,嘉安帝是想以身为饵。他在一步步养肥容家人的心,让他们以为有些希望的同时,却又在逐渐使其绝望,使容家的人一而再,再而三的数次在以为容氏的鼎盛时代来临之时,却又偏偏给其打击。就如当年宠爱容妃,却又将云阳公主下嫁叛贼简叔玉。如当年容妃险些失宠,容家却又能顺利将容三娘送到他的身侧,使得容涂英步步迈入权势的漩涡里。当人人都以为容涂英献妻女得势,必会福泽四皇子时,皇帝却又使燕追监国,行太子之势。一来平衡年少而健壮的儿子逐渐得势,极有可能会架空自己,扶持容涂英制衡燕追,二来则又可以使燕追制衡容氏。帝王平衡之道,他玩得炉火纯青。就如傅明华之前与傅其弦说过的话一般,大唐之中,若她仍在,燕追爱她,那么长乐侯府便势必要韬光养晦,傅家两兄弟哪怕入仕,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官职而已。凡事不能两全,嘉安帝制衡容氏一族与燕追的方法也大抵如此。朝中燕追势力鼎盛时,在外必是不掌兵权,并处处会受些打压,相较之下,容涂英是实打实的有权势,且在范阳各地大肆发展自己心腹爪牙,一度甚至将幽州都拿捏在手里。而朝中燕追的势力遭容涂英打压时,那必是他对外掌兵权,立功劳之时。此起彼伏,有约束有压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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